第33章 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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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訂婚宴的主角，李望和龐茜除了最初的登臺亮相和大秀恩愛，很快就成了禮臺上的背景板,接下來李龐兩家的家長、親戚和商業合作對象輪番登場發表賀詞。冗長的客套話讓人昏昏欲睡,服務生送來的食物看起來精美,味道卻都差不多乏善可陳,好不容易捱到訂婚宴結束，莫小鈴只能遠遠地看著李望,根本沒有和他私下說話的機會。
當最後一批賓客散去,李望和龐茜早已了無蹤影。
莫小鈴憋了一肚子酒,沿著酒店的走廊七拐八拐，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洗手間，推門走了進去。
映入眼簾的是一襲如夢如幻的粉色裙袍和淡粉色的高跟鞋,莫小鈴心頭一跳,擡眼便看見鏡子裏面龐茜的臉。
雖然剛才只是遠遠地在禮臺上見到李望的未婚妻，可莫小鈴還是一下子就認出了她,立體的五官，端莊的神態,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舉止形態透析出良好的出身和教養,這樣的龐茜，讓莫小鈴無法產生任何討厭的情緒。
龐茜感覺到了有人在打量自己，便關掉水龍頭，回頭看向莫小鈴，片刻後便揚起黛眉，露出很驚訝的神色：
“天哪，是你啊！”
莫小鈴莫名其妙地望著對方，龐茜瞪大了眼睛，檀口微張，極度震驚的表情不似作偽。
“這些年你究竟跑哪裏去了？既然來參加我的訂婚宴怎麽都沒和我說一下？”龐茜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還有……你怎麽穿成這樣啊，你不是最討厭穿牛仔服之類沒有淑女氣質的衣服麽？”
龐茜連珠串似的問題讓莫小鈴的腦袋一片空白，從她的語氣和問題來看，她們非但認識，而且曾經很熟。
“那個……我們之前認得麽？”
莫小鈴舔了舔發幹的雙唇，問道，因為喝了不少的酒，雖然不醉，可酒意熏然的感覺此刻湧了上來，昏黃的燈光，綠色大理石的洗手臺，鑲著金色花邊的鏡子和龐茜雕像般的面龐讓她有種恍若夢中的感覺。
龐茜楞了一下，她向莫小鈴的方向走了兩步，微微低下頭，仔仔細細打量著莫小鈴的臉。
莫小鈴迎視著龐茜的目光，在翻沸的酒意沖擊下的腦海中忽然跳出了一個名字，而這個名字就這麽從龐茜的口中喊了出來：
“許諾，不會吧，五年不見，你居然把我這個老同學給忘了！”
果然！
莫小鈴在心裏默默嘆道，她正要解釋什麽，忽然有一個穿著香奈兒套裝的中年女人走進了洗手間：
“茜茜，你這孩子，原來躲在這裏啊，讓我和你爸找了半天。”
龐茜一看見自己的母親，頓時沒了端莊的樣子，嘟起嘴說道：
“哎，媽，不就是他過去那點事嘛，我都快被那些三姑六婆叨叨得煩死了。”
龐茜的母親嘆了口氣：
“她們的話不無道理，有了第一次背叛就不可能是最後一次，你確信要和李望在一起？”
“有什麽辦法呢，我喜歡他很多年了，再說，爸爸的生意不是也要靠李家幫忙嗎？”
“走吧，別讓你爸等急了。”龐茜的母親正要再說些什麽，忽然發現還有第三個人在場，便住了嘴，直接拉扯著女兒向外走去。
龐茜只來得及沖她擺了擺手，便隨著母親離開了。
許諾，這個曾經出現在老板辦公室保險櫃中照片上的女人，這個讓唐琛欲說還休諱莫如深的名字，萬萬沒想到再一次出現在別人的口中。
她真的和許諾長得那麽像嗎？
莫小鈴突然有些後悔，沒有叫住龐茜再多問些關於許諾的事情。
從洗手間出來，莫小鈴正欲移步走向酒店門口，忽然有兩個人影撞進了她的視線。
那是申藍和李望。
他倆站在距離洗手間不遠的小走廊裏，卻仿佛隔著銀河一般，正在凝望彼此。
有一瞬間，莫小鈴覺得他們就像兩道月光，輕輕柔柔地就能交融在一起。
然而，他們更像是黑漆漆的舞臺上各自被光柱籠罩的角色，不斷地靠近，不斷地碰撞，最終如同彼此生命中的過客，交叉而行擦肩而過，分別沿著命運的軌跡獨自前行。
“你怎麽來了？”
“我做錯了什麽，為什麽要不告而別？”
兩人幾乎同時向對方提出了問題。
“我想，現在你已經知道了答案。”
從莫小鈴的角度來看，李望雙眸低垂，雙唇微抿，整個側臉看起來十分平靜，雖然說著絕情的話，語氣卻仿佛吹過的清風一般，淡遠無痕。
那個瞬間，莫小鈴看見了申藍眼中滾動著晶瑩的東西，但眨眼間就消失了，好像是她產生了錯覺似的。
“知道了。我早該明白的。”申藍幹巴巴地說道，嗓音空洞而冷萃，仿佛燈光驟滅的燈塔，從自身的黑暗裏散發出決絕的氣息。
這樣的淩冽和絕然就連距離他們幾步之遙的莫小鈴都能感覺到，更何況是當事人之一的李望。
李望的雙睫微微顫動了一下，可他的神情始終是淡然的，就連語氣都絲毫沒有波動：
“對不起，龐茜還在等我，失陪了。”
說罷，男人便轉身大步向前走去，片刻後，已經消失在她們的視線之中。
恍惚間，李望那筆直高大的背影和唐琛的背影重疊在一起，莫小鈴的心止不住顫抖起來，直到那一刻她終於明白自己如此熱衷地幫助申藍的原因，因為從迷戀上唐琛的那一刻起，她已經預感到了自己的結局，申藍就像面鏡子，預言似地映照出她和唐琛的未來。
這世上或許沒有什麽比謎一樣地愛情更容易解開的謎底。
主角們情濃意蜜時只要有擁抱、親吻和甜言蜜語就能讓人忘乎所以，好像除了愛情，世上的一切都與己無關。當愛情如潮水般退去時，也只需要其中一方頭也不回地離開，另一方無奈地看著散場時的帷幕落下就可以了。
分手的結局不需要眼淚和哀嚎，因為還來不及哭泣，心就已經碎了。
申藍的眼神茫然而空洞，像個行將就木的女人，又仿佛身處另一個世界，那裏沒有華麗的酒店，沒有男人，也沒有女人，只有宇宙和她自己，無數的星球從她眼前飛過，可她什麽都抓不住，什麽都不會屬於她，只能飄蕩在黑寂的空間裏等待時間的盡頭，即使從酒店的洗手間裏飄出來為了掩蓋臭味而噴灑的惡香也無法刺激她的感官，讓她的雙足踏回現實的世界。
莫小鈴輕輕拍了拍她的脊背：
“申藍，你……沒事吧？”
申藍緩緩回過頭，看向對方，有一剎那，她的眼睛裏只出現了很模糊的影子，然後一點點清晰起來。
“哦，莫小姐。”申藍揚起嘴角，臉上呈現出微笑，“對不起，我來得太遲了，忘了告訴你我已經到酒店了，讓你費心了。”
“沒、沒關系。”莫小鈴不敢看她的眼睛也不敢再說什麽，生怕自己說錯一句，申藍就會像泡沫一樣突然消失。
“我們回去吧。”她聽到自己這樣說道，似乎也只有這樣才能把申藍拽出這個故事的結局。
“好。”申藍點了點頭。
莫小鈴嘗試著輕輕拉著申藍的手臂，將她帶出了酒店。
夜已經開始了。
酒店門口的露天停車場上只剩下零星的幾部車停駐其間。
當她倆的目光觸及站在豪車旁的龐茜和李望時，莫小鈴本能地停滯了一下，忍不住偏頭看向申藍，申藍顯然也看到了他們。
半明半暗的夜色中，莫小鈴並不能完全看清申藍的表情，即使近在咫尺，也感覺不到她的氣息有任何的波動。
“我們是坐公車，還是出租呢？”
片刻後，她聽見申藍這麽問自己。
“坐、出租吧。”莫小鈴立即說道，申藍明顯狀態不對，她不希望中途會出什麽意外。
“好啊，那我們越過停車場，就能在馬路邊招到出租了。”
說罷，申藍徑直向前走去。
一襲白裙裊裊婷婷的她就像嵌入這夜色中一樣，縹緲得像個幽靈。
然而，她的高跟鞋踏在地面上的聲音此時好像戲臺上的主角出場時的鼓點，吸引得李望、龐茜以及和他們說話的人全都本能地向她們看去。
很快，莫小鈴認出其中的一個女人，那人就是葉紫琳，她的妝容在明晃晃的路燈下一如既往地艷麗，面色在燈光下卻比初次見到時還要糟糕，蒼白得像風一吹就會飄走的紙片人一樣。
莫小鈴咧了咧嘴，簡直哭笑不得，雖然彼此不合對方的眼緣，可也不用如此誇張吧，用不著每次晚上見面時都是這副要叫救護車的模樣。
忽然，豪車旁邊的人集體發出一聲驚呼。
就在葉紫琳搖搖欲墜之際，她身邊的中年大叔居然比她還要快一步，膝蓋一彎，雙目一閉，整個人栽倒了下去。
轉眼間，飽蘸愛恨情仇的三角戀愛的結尾忽然變成了一場鬧劇。
李望試圖去攙扶癱軟在地的大叔，而龐茜想扶住葉紫琳無果以後，便忙著撥打電話，請求120的急救車，還有人從不遠處的車上跳下來，陸續往這邊趕來。
申藍瞬間從主角淪為了無足輕重的局外人。
而莫小鈴連局外人都算不上，頂多是旁觀的路人甲而已。
這兩個女人唯一能做的，只有繼續沿著露天停車場向馬路邊走去。
當兩人坐上出租車，向司機報出目的地時，才發現彼此的目的地南轅北轍不同方向，申藍笑了笑，迅速打開車門，跳下車，向莫小鈴搖了搖手：
“莫小姐，謝謝你了，再見。”
莫小鈴想說些什麽，可申藍已轉身走入了黑夜。
出租車到達黑森林公寓時，已臨近午夜。
莫小鈴付完車費，剛下車就接到了唐琛的越洋電話：
“事情怎麽樣了？”
“具體的我不是很清楚，反正申藍到場了，李望也訂婚了，一切似乎已成定局。”
“嗯。”男人淡淡地應了一聲，“這是預料之中的結局。”
如果有一天他不想要她的時候，也會像現在這樣冷靜冷淡嗎？
這個問題如刺梗喉，讓莫小鈴說不出口，只能轉移了話題：
“對了，訂婚宴結束後，你猜我遇見了誰？”
“誰？”
“葉紫琳，一見到我就要昏過去的樣子，更奇特的是在她昏過去之前，她身邊的一位大叔居然先昏了過去，真是太詭異了！”
雖然當時場面有些嚇人，可不知為什麽莫小鈴卻覺得有些想笑，真不曉得那個女人到底在搞什麽名堂，難道有錢人的神經都那麽脆弱？
手機那頭的男人淡淡問道：
“你這麽興奮，今天又喝酒了吧？”
“一點點啦。”
“現在幾點了？”
“差不多快十二點了吧。”
“你在哪裏？”
“在你家門口的花園裏。”
“快點回去吧，這麽晚了，吳姨應該等得很急了。”
“哦，好的。”
“晚安。”從遙遠的地方傳來男人低沈如夢的嗓音。
“晚安。”盡管前途未蔔，莫小鈴還是不能控制地通過男人的聲音思戀起他的容顏。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她對他的感覺已然如此。
次日，莫小鈴心神不定地在“charm”書屋等了一個上午，非但不見申藍的身影，給她打電話也始終關機。
莫小鈴後悔極了，昨晚申藍獨自離開的時候，她就不應該放手，起碼先送她回去才對，萬一她想不開出了什麽事該怎麽辦呢？
“小鈴姐，小鈴姐。”
“啊，湯元，怎麽了？”莫小鈴莫名其妙地看向站在自己身後手舞足蹈的新同事。
“你把茶葉倒進奶茶粉裏了！”
莫小鈴一驚，連忙收住了手，趕忙拿起勺子試圖將那些茶葉全都撈出來。
“小鈴姐，要不我來吧？”
“好的，謝謝你，湯元。”
莫小鈴幹脆利落地答應了，泡茶沖咖啡需要精力專註，今天她的心實在太亂了。
中午時分，莫小鈴沒有像往常一樣打電話叫外賣，而是離開書屋，沿著珍北路走了會兒，打算散散心，順便找家小鋪子吃飯。
不知不覺地，走到距離公車站只有幾步之遙的如紅包子鋪。
因為王亮的緣故，莫小鈴一直心懷內疚，不敢再去葛如紅的店裏買包子，時值正午，如紅包子鋪卻大門緊閉，門上還貼了張淺紅色的告示：
“親愛的顧客們，因家中有事，包子鋪暫時停業，如果給您帶來任何不便，在此向各位致歉。”
莫小鈴目瞪口呆，心中有種說不出的訝異和失落，她立即撥打了王亮的手機，對方居然也是關機。她忽然發現除了知道葛如紅和王亮在這包子鋪裏工作之外，以為熟悉的人其實知之甚少，包子鋪就是她與葛氏母子之間的紐帶，一旦這紐帶斷裂，從此就是天涯海角的路人。
偌大的城市，茫茫的人海，究竟去何處尋找你想找的人呢？申藍的失聯，如紅包子鋪的突然關閉，如同腳下的一片落葉，路邊一朵正在枯萎的野花，沒人會過分的在意，也無人有時間去打聽他們的來龍脈，日覆一日地從清晨到夜晚，時間就這麽在人們匆匆的腳步中過去了，不論曾經發生過什麽，都會很快地被遺忘、覆蓋和掩埋。
莫小鈴連吃午餐的胃口都沒有了，她在包子鋪隔壁的奶茶店買了杯珍珠奶茶，邊吸著裏面黑棕色的小圓子，邊慢慢地往回走。
每走一步，唐琛的一顰一笑，言談舉止就在眼前越發地清晰起來。
雖然有了他的手機號碼，知道了他過去的生活片段，還有了他的公寓大門的鑰匙，可她害怕有一天，當她從書屋下班回到公寓的那一刻，卻發現公寓的門已經打不開了。
他去了不知名的遠方，“charm”有了新老板，就連吳姨和安琪兒也消失無蹤。
愛情在那個瞬間成了夢境，蕩人心弦的美好只是腦海中殘存的記憶。
當奶茶杯成為空殼時，莫小鈴心神不定地蕩回書屋，書屋裏空蕩蕩地，沒有一個客人。
唉，真是越來越不景氣了！
莫小鈴心裏哀嘆了一聲，正要走進吧臺，忽然發現有三個人站在二樓的樓梯口，氣氛相當緊張，有種就要開打的架勢。
守住樓梯怒目相向的人是湯元，另外一個是葉紫琳和一個染著金發，打扮得花裏胡哨的年輕男人。
明明各過各的日子互不相幹，葉紫琳卻偏偏不依不饒，騷擾自己，難道是因為她忘了把□□還給她了！
莫小鈴看了看湯元的小胳膊小腿和那金發男人茁壯的五短身材，趕忙上前打起了圓場：
“葉女士，對不起，是我忘了，現在就將□□還給你，請你放心，卡裏的錢我分文未動。”
葉紫琳目光兇狠地剜了她一眼：
“看來你是不把我的話當回事，敬酒不吃想吃罰酒？”
莫小鈴的火蹭地上來了，初次見面她就對這個女人有無法抑制的厭惡感，現在這感覺又冒了出來：
“葉女士，盧城不是你家，你沒有任何權利決定我的去留。”
葉紫琳從鼻孔裏哼了一聲：
“金小奇，你還在發什麽呆，對這種有眼無珠的人，不要教訓一下嗎？”
金發青年嘿嘿一笑：
“許太太，雖然我沒有欺負美女的習慣，不過為了您，今兒就破例一回吧。嘖嘖，美女，對不住啦，可惜你這張漂亮的小臉蛋了！”
說罷，金小奇一步步向莫小鈴逼近，莫小鈴本能地往後退著，正當他的拳頭向她揮去的那個瞬間，忽然整張臉都扭曲了，嘴裏發出一聲哀嚎。
莫小鈴難以置信地瞠大眼睛，只見身材瘦弱，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湯元竟攥住金小奇的右胳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速度將它一下子扭到脫臼！
“哎喲喟，媽唉，疼死我了！你這小子，練得是哪家的功夫？出手也不打聲招呼，江湖上做人不帶這樣玩陰的！”金小奇止不住的哀嚎聲在安靜的書屋裏顯得格外刺耳，讓人心驚肉跳。
莫小鈴張大了嘴，完全說不出話來。
葉紫琳又驚又怕，面色泛白，似乎又有要昏過去的征兆了。
事實證明，莫小鈴猜得沒錯。
下一秒，葉紫琳身體一軟，緩緩倒了下去。
湯元丟開金小奇，鎮定自若的拍了拍雙手，趁莫小鈴還沒從極度震驚中緩過神來之際，同時撥打了110和120。
只要有葉紫琳出現，莫小鈴的人生就會出現短暫的喧鬧。
這喧鬧在警車和救護車同時出現在書屋門口時到達了極點。
當救護車將葉紫琳和金小奇送走後，兩個穿著制服的警察也上了門。
湯元調取了書屋內的監控錄像，對他們解釋道：
“警察同志，這一男一女來我們店裏無事生非，故意找麻煩，我的態度一直很好，可那女的試圖沖上二樓的辦公室，還讓這男的毆打我們的店員，所以我不得不制止他，沒想到一不小心把他胳膊弄脫臼了，那女的我碰也沒碰，沒想到她竟會昏了過去。”
黑白錄像裏，一幀幀的畫面清楚地記錄著方才發生的事件。
警察看完後，客氣地問道：
“請問你的姓名？”
“我叫湯元，我的同事叫莫小鈴。”
“小湯同志，如果對這兩個人的調查有什麽進展的話，我們會打電話通知你的，需要作證的話，也希望你能配合我們。”
“好的，沒問題，謝謝警官！”
警車開走後，湯元松了口氣，一回頭卻發現莫小鈴還處於魂游狀態，顯然還沒有從方才的事件裏恢覆過來。
“小鈴姐，剛才那兩個欺負你的家夥究竟是誰啊？你沒回來之前就嚷嚷著非要見到你，我說你不在，他們就吵著要上二樓，那態度簡直既惡劣又囂張，好像書屋是他們家似的！幸好有攝像頭記錄了全過程，不然那女的要是耍賴的話，我還真說不清楚！”
湯元像只嘰嘰喳喳的小鳥，莫小鈴終於緩過神來：
“湯元，我沒想到，你居然如此勇猛，今天太謝謝你了。”
湯元薄紅了臉，不好意思地解釋道：
“其實我以前在少林寺練過功夫的，不過，小鈴姐，你別告訴瑾雯姐啊。”
“為什麽，會功夫不是很好嘛？”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莫小鈴依稀看見素日裏害羞膽小的湯元忽然如怨似嗔地瞪了自己一眼，扭身到吧臺做事去了。
至此，莫小鈴終於明白崔嵐為什麽會選中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男生做店員了，原來扮豬吃老虎非他莫屬，區區小毛賊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晚上八點，書屋歇業。
莫小鈴照例在書店門口等著唐琛派來的車。
沒有唐琛的日子，就像沒有糖吃的孩子，沒有獎金的工作，沒有希望的人生。
漫漫長夜剛剛開始，望著行色匆匆的路人，莫小鈴突然有些想家了，不是唐琛的公寓，而是養父母住的繁花小區。
這些年裏，她呆在莫家的時間並不多，基本吃住在打工的地方，可是偶爾的周末，特別是節假日的時候，當她回到那個家，莫昭溫柔地噓寒問暖，還會偷偷地在她的皮夾裏塞錢，而唐鳳沒有發病的時候也會親自下廚，給她做一桌好吃的飯菜，雖然養母看著自己的目光始終是覆雜的，態度也忽冷忽熱，但對於莫小鈴而言，這些記憶中難得的溫暖，讓她很想抱緊了不放。
然而，莫昭終究不要她了。
無邊無際的人世間，她沒有任何血親，也沒有任何一個名義上的親人。
此刻，莫小鈴多麽希望唐琛只是一個小小書屋的老板，雖然生存艱難，柴米油鹽錙銖必較，可這樣的他會一直呆在自己身邊，形影不離，不用思念，不用擔心有朝一日，他會像風箏一樣掙脫了她的手，直飛天際。
傷感就像酒，終會讓人不可自拔。
就在這時，衣袋裏的手機發出輕微的震動。
一看到來電顯示，莫小鈴本能地揚起嘴角，露出了笑容，“餵？”
“下班了。”熟悉而醇厚的嗓音如春風般飄了過來。
明明剛才還沈浸在排山倒海似的傷感裏，在聽見唐琛的聲音的那一刻，連語氣都不自覺地帶了些撒嬌的意味：
“是啊，大晚上的，你是來查我的考勤麽。”
唐琛笑了起來，明顯心情很愉快。
“公司的事……還順利麽？”
“嗯，很快就能回來了。”
莫小鈴感覺自己的心一下子從冰窟泡進了溫水裏，滿滿地都是溫暖。或許是找到了可以依靠的感覺，不由得說道：
“你知道嗎，今天葉紫琳帶了個人到書屋找我，讓我離開這裏，我不理她，她就讓人揍我！幸好，湯元學過功夫，身手矯健反應靈敏，要不然……”
莫小鈴沒說完，突然住了嘴，雖然手機裏沒有任何聲音，可不知為什麽，她忽然感覺到有一股深冷陰寒的氣息正向自己撲來。
莫小鈴本能地戰栗了一下，從手機裏傳來的卻是男人溫柔的嗓音：
“你沒事吧？”
“沒事，毫發無損。”
“那就好，接你的車來了嗎？”
“嗯，已經到了。”
“乖乖地等我回來，不要亂跑！”
“嗯。”
“還有——別貪杯。”
“知道了。”
莫小鈴面無表情的腹誹道：奸商就是奸商，就連家裏的酒櫃少了些酒都能明察秋毫。
有了湯元的加盟，書屋的每個店員都有了輪休的機會。
今天恰是莫小鈴的休息日。
從晨光中醒來，莫小鈴感覺自己又滿血覆活了，葉紫琳的小插曲已經被她拋到了九霄雲外。
饒是如此，對於家的思戀卻不可思議地泛濫起來.養父母的境況，無時無刻不記掛在她的心頭。這些天來，莫昭從未接過自己的電話，打給他的錢也不知道收到了沒有？盡管那天莫昭的話說得非常決絕，但這些日子過去了，唐鳳的病一定好些了，他會不會已經後悔了，又願意讓自己回到那個家呢？
吃完早餐，匆匆收拾了房間，莫小鈴決定回繁花小區一趟。
“吳姨，我出去啦！”
“路上小心。”
“嗯，好的。”
“喵嗚。”安琪兒不滿地守在玄關口，用爪子勾住她的褲腳，這只好動的貓日日被圈在家裏，百無聊賴，玩具魚和老鼠被它扔在一邊不聞不問，它還不肯親近沈默寡言的吳姨，只要莫小鈴出現，就會圍著她轉悠。
“乖。”莫小鈴給這只愛發脾氣的波斯貓順了順毛，“等我回來，就陪你玩。”
安琪兒雖然頑劣，可智商不低，極谙人性，得到了保證，它就縮回爪子，安靜地放行了。
莫小鈴從黑森林公寓門口的車站一路坐公車來到了繁花小區。
養父絕情的話猶在耳邊，但她的思戀還是如潑墨一般流淌至四肢百骸。
不論曾經多麽向往自由，因為有了唐琛，莫小鈴體會到依靠的重要性，有人關心有人疼的感覺真好，這種感覺讓她越來越上癮了。
懷抱著這樣的心情，莫小鈴來到養父家門前，毫不遲疑地按下了門鈴。
門開了，迎面是一個手裏拿著玩具飛機的小娃娃，後面站著個老太太直瞪瞪地看著她。
“小姑娘，找誰呀？”
“我、找我爸莫昭。”
“哦……”老太太目光爍爍地看了她一眼，“你是莫老師收養的閨女吧？”
莫小鈴莫名地覺得老太太有點眼熟，心裏咯噔了一下：
“您是……”
“莫老師住在我家樓下十多年了，他在報紙和馬路邊的電線桿上都貼過尋人啟事，小區裏的人都知道他的閨女莫小鈴失蹤了。五年前，莫老師突然把你領了回來。一開始我還以為他找到莫小鈴了，但仔細看看，眉眼處又有些不像，再加上唐老師的精神病反而越來越嚴重了，很多人都猜到你並不是他的親閨女了。”
“五、五年前？”莫小鈴結結巴巴地問道，“五年前我爸不是剛搬到這個小區來嗎？”
老太太神色詭異地瞄了她一眼：
“莫老師這樣告訴你的？”
“是的。”
“那我就沒什麽好說的了，現在他已經搬走了，房子租給了我，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說罷，她便關上了門。
莫小鈴按了門鈴試圖問個究竟，可老太太卻再也不開門了。
莫小鈴按了門鈴試圖問個究竟，可老太太卻再也不開門了。
大腦混亂成一團，滿滿的都是莫昭五年前將自己領回來這句話，反反覆覆，如同海面不停掀起驚濤駭浪。
在門口呆立了半晌，莫小鈴撥打了養父的電話，電話始終無人接聽。
或許，養父真的不要她了，已經從聯系人一欄將她拉黑了。
沒有莫昭的行蹤，只能抱著微弱的希望給他發了短信：
“爸，我是小鈴，我是五年前才被你領回來的，這是真的嗎？”
短信如石沈大海，毫無回音，莫小鈴渾渾噩噩地離開繁花小區，乘車返回書屋。
如果那個老太太說的是實情的話，那麽就是養父騙了自己，從小就被他們收養的事實其實並非事實。
可莫昭為什麽要這樣做呢？
莫小鈴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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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最後一批賓客散去,李望和龐茜早已了無蹤影。
莫小鈴憋了一肚子酒,沿著酒店的走廊七拐八拐，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洗手間，推門走了進去。
映入眼簾的是一襲如夢如幻的粉色裙袍和淡粉色的高跟鞋,莫小鈴心頭一跳,擡眼便看見鏡子裏面龐茜的臉。
雖然剛才只是遠遠地在禮臺上見到李望的未婚妻，可莫小鈴還是一下子就認出了她,立體的五官，端莊的神態,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舉止形態透析出良好的出身和教養,這樣的龐茜，讓莫小鈴無法產生任何討厭的情緒。
龐茜感覺到了有人在打量自己，便關掉水龍頭，回頭看向莫小鈴，片刻後便揚起黛眉，露出很驚訝的神色：
“天哪，是你啊！”
莫小鈴莫名其妙地望著對方，龐茜瞪大了眼睛，檀口微張，極度震驚的表情不似作偽。
“這些年你究竟跑哪裏去了？既然來參加我的訂婚宴怎麽都沒和我說一下？”龐茜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還有……你怎麽穿成這樣啊，你不是最討厭穿牛仔服之類沒有淑女氣質的衣服麽？”
龐茜連珠串似的問題讓莫小鈴的腦袋一片空白，從她的語氣和問題來看，她們非但認識，而且曾經很熟。
“那個……我們之前認得麽？”
莫小鈴舔了舔發幹的雙唇，問道，因為喝了不少的酒，雖然不醉，可酒意熏然的感覺此刻湧了上來，昏黃的燈光，綠色大理石的洗手臺，鑲著金色花邊的鏡子和龐茜雕像般的面龐讓她有種恍若夢中的感覺。
龐茜楞了一下，她向莫小鈴的方向走了兩步，微微低下頭，仔仔細細打量著莫小鈴的臉。
莫小鈴迎視著龐茜的目光，在翻沸的酒意沖擊下的腦海中忽然跳出了一個名字，而這個名字就這麽從龐茜的口中喊了出來：
“許諾，不會吧，五年不見，你居然把我這個老同學給忘了！”
果然！
莫小鈴在心裏默默嘆道，她正要解釋什麽，忽然有一個穿著香奈兒套裝的中年女人走進了洗手間：
“茜茜，你這孩子，原來躲在這裏啊，讓我和你爸找了半天。”
龐茜一看見自己的母親，頓時沒了端莊的樣子，嘟起嘴說道：
“哎，媽，不就是他過去那點事嘛，我都快被那些三姑六婆叨叨得煩死了。”
龐茜的母親嘆了口氣：
“她們的話不無道理，有了第一次背叛就不可能是最後一次，你確信要和李望在一起？”
“有什麽辦法呢，我喜歡他很多年了，再說，爸爸的生意不是也要靠李家幫忙嗎？”
“走吧，別讓你爸等急了。”龐茜的母親正要再說些什麽，忽然發現還有第三個人在場，便住了嘴，直接拉扯著女兒向外走去。
龐茜只來得及沖她擺了擺手，便隨著母親離開了。
許諾，這個曾經出現在老板辦公室保險櫃中照片上的女人，這個讓唐琛欲說還休諱莫如深的名字，萬萬沒想到再一次出現在別人的口中。
她真的和許諾長得那麽像嗎？
莫小鈴突然有些後悔，沒有叫住龐茜再多問些關於許諾的事情。
從洗手間出來，莫小鈴正欲移步走向酒店門口，忽然有兩個人影撞進了她的視線。
那是申藍和李望。
他倆站在距離洗手間不遠的小走廊裏，卻仿佛隔著銀河一般，正在凝望彼此。
有一瞬間，莫小鈴覺得他們就像兩道月光，輕輕柔柔地就能交融在一起。
然而，他們更像是黑漆漆的舞臺上各自被光柱籠罩的角色，不斷地靠近，不斷地碰撞，最終如同彼此生命中的過客，交叉而行擦肩而過，分別沿著命運的軌跡獨自前行。
“你怎麽來了？”
“我做錯了什麽，為什麽要不告而別？”
兩人幾乎同時向對方提出了問題。
“我想，現在你已經知道了答案。”
從莫小鈴的角度來看，李望雙眸低垂，雙唇微抿，整個側臉看起來十分平靜，雖然說著絕情的話，語氣卻仿佛吹過的清風一般，淡遠無痕。
那個瞬間，莫小鈴看見了申藍眼中滾動著晶瑩的東西，但眨眼間就消失了，好像是她產生了錯覺似的。
“知道了。我早該明白的。”申藍幹巴巴地說道，嗓音空洞而冷萃，仿佛燈光驟滅的燈塔，從自身的黑暗裏散發出決絕的氣息。
這樣的淩冽和絕然就連距離他們幾步之遙的莫小鈴都能感覺到，更何況是當事人之一的李望。
李望的雙睫微微顫動了一下，可他的神情始終是淡然的，就連語氣都絲毫沒有波動：
“對不起，龐茜還在等我，失陪了。”
說罷，男人便轉身大步向前走去，片刻後，已經消失在她們的視線之中。
恍惚間，李望那筆直高大的背影和唐琛的背影重疊在一起，莫小鈴的心止不住顫抖起來，直到那一刻她終於明白自己如此熱衷地幫助申藍的原因，因為從迷戀上唐琛的那一刻起，她已經預感到了自己的結局，申藍就像面鏡子，預言似地映照出她和唐琛的未來。
這世上或許沒有什麽比謎一樣地愛情更容易解開的謎底。
主角們情濃意蜜時只要有擁抱、親吻和甜言蜜語就能讓人忘乎所以，好像除了愛情，世上的一切都與己無關。當愛情如潮水般退去時，也只需要其中一方頭也不回地離開，另一方無奈地看著散場時的帷幕落下就可以了。
分手的結局不需要眼淚和哀嚎，因為還來不及哭泣，心就已經碎了。
申藍的眼神茫然而空洞，像個行將就木的女人，又仿佛身處另一個世界，那裏沒有華麗的酒店，沒有男人，也沒有女人，只有宇宙和她自己，無數的星球從她眼前飛過，可她什麽都抓不住，什麽都不會屬於她，只能飄蕩在黑寂的空間裏等待時間的盡頭，即使從酒店的洗手間裏飄出來為了掩蓋臭味而噴灑的惡香也無法刺激她的感官，讓她的雙足踏回現實的世界。
莫小鈴輕輕拍了拍她的脊背：
“申藍，你……沒事吧？”
申藍緩緩回過頭，看向對方，有一剎那，她的眼睛裏只出現了很模糊的影子，然後一點點清晰起來。
“哦，莫小姐。”申藍揚起嘴角，臉上呈現出微笑，“對不起，我來得太遲了，忘了告訴你我已經到酒店了，讓你費心了。”
“沒、沒關系。”莫小鈴不敢看她的眼睛也不敢再說什麽，生怕自己說錯一句，申藍就會像泡沫一樣突然消失。
“我們回去吧。”她聽到自己這樣說道，似乎也只有這樣才能把申藍拽出這個故事的結局。
“好。”申藍點了點頭。
莫小鈴嘗試著輕輕拉著申藍的手臂，將她帶出了酒店。
夜已經開始了。
酒店門口的露天停車場上只剩下零星的幾部車停駐其間。
當她倆的目光觸及站在豪車旁的龐茜和李望時，莫小鈴本能地停滯了一下，忍不住偏頭看向申藍，申藍顯然也看到了他們。
半明半暗的夜色中，莫小鈴並不能完全看清申藍的表情，即使近在咫尺，也感覺不到她的氣息有任何的波動。
“我們是坐公車，還是出租呢？”
片刻後，她聽見申藍這麽問自己。
“坐、出租吧。”莫小鈴立即說道，申藍明顯狀態不對，她不希望中途會出什麽意外。
“好啊，那我們越過停車場，就能在馬路邊招到出租了。”
說罷，申藍徑直向前走去。
一襲白裙裊裊婷婷的她就像嵌入這夜色中一樣，縹緲得像個幽靈。
然而，她的高跟鞋踏在地面上的聲音此時好像戲臺上的主角出場時的鼓點，吸引得李望、龐茜以及和他們說話的人全都本能地向她們看去。
很快，莫小鈴認出其中的一個女人，那人就是葉紫琳，她的妝容在明晃晃的路燈下一如既往地艷麗，面色在燈光下卻比初次見到時還要糟糕，蒼白得像風一吹就會飄走的紙片人一樣。
莫小鈴咧了咧嘴，簡直哭笑不得，雖然彼此不合對方的眼緣，可也不用如此誇張吧，用不著每次晚上見面時都是這副要叫救護車的模樣。
忽然，豪車旁邊的人集體發出一聲驚呼。
就在葉紫琳搖搖欲墜之際，她身邊的中年大叔居然比她還要快一步，膝蓋一彎，雙目一閉，整個人栽倒了下去。
轉眼間，飽蘸愛恨情仇的三角戀愛的結尾忽然變成了一場鬧劇。
李望試圖去攙扶癱軟在地的大叔，而龐茜想扶住葉紫琳無果以後，便忙著撥打電話，請求120的急救車，還有人從不遠處的車上跳下來，陸續往這邊趕來。
申藍瞬間從主角淪為了無足輕重的局外人。
而莫小鈴連局外人都算不上，頂多是旁觀的路人甲而已。
這兩個女人唯一能做的，只有繼續沿著露天停車場向馬路邊走去。
當兩人坐上出租車，向司機報出目的地時，才發現彼此的目的地南轅北轍不同方向，申藍笑了笑，迅速打開車門，跳下車，向莫小鈴搖了搖手：
“莫小姐，謝謝你了，再見。”
莫小鈴想說些什麽，可申藍已轉身走入了黑夜。
出租車到達黑森林公寓時，已臨近午夜。
莫小鈴付完車費，剛下車就接到了唐琛的越洋電話：
“事情怎麽樣了？”
“具體的我不是很清楚，反正申藍到場了，李望也訂婚了，一切似乎已成定局。”
“嗯。”男人淡淡地應了一聲，“這是預料之中的結局。”
如果有一天他不想要她的時候，也會像現在這樣冷靜冷淡嗎？
這個問題如刺梗喉，讓莫小鈴說不出口，只能轉移了話題：
“對了，訂婚宴結束後，你猜我遇見了誰？”
“誰？”
“葉紫琳，一見到我就要昏過去的樣子，更奇特的是在她昏過去之前，她身邊的一位大叔居然先昏了過去，真是太詭異了！”
雖然當時場面有些嚇人，可不知為什麽莫小鈴卻覺得有些想笑，真不曉得那個女人到底在搞什麽名堂，難道有錢人的神經都那麽脆弱？
手機那頭的男人淡淡問道：
“你這麽興奮，今天又喝酒了吧？”
“一點點啦。”
“現在幾點了？”
“差不多快十二點了吧。”
“你在哪裏？”
“在你家門口的花園裏。”
“快點回去吧，這麽晚了，吳姨應該等得很急了。”
“哦，好的。”
“晚安。”從遙遠的地方傳來男人低沈如夢的嗓音。
“晚安。”盡管前途未蔔，莫小鈴還是不能控制地通過男人的聲音思戀起他的容顏。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她對他的感覺已然如此。
次日，莫小鈴心神不定地在“charm”書屋等了一個上午，非但不見申藍的身影，給她打電話也始終關機。
莫小鈴後悔極了，昨晚申藍獨自離開的時候，她就不應該放手，起碼先送她回去才對，萬一她想不開出了什麽事該怎麽辦呢？
“小鈴姐，小鈴姐。”
“啊，湯元，怎麽了？”莫小鈴莫名其妙地看向站在自己身後手舞足蹈的新同事。
“你把茶葉倒進奶茶粉裏了！”
莫小鈴一驚，連忙收住了手，趕忙拿起勺子試圖將那些茶葉全都撈出來。
“小鈴姐，要不我來吧？”
“好的，謝謝你，湯元。”
莫小鈴幹脆利落地答應了，泡茶沖咖啡需要精力專註，今天她的心實在太亂了。
中午時分，莫小鈴沒有像往常一樣打電話叫外賣，而是離開書屋，沿著珍北路走了會兒，打算散散心，順便找家小鋪子吃飯。
不知不覺地，走到距離公車站只有幾步之遙的如紅包子鋪。
因為王亮的緣故，莫小鈴一直心懷內疚，不敢再去葛如紅的店裏買包子，時值正午，如紅包子鋪卻大門緊閉，門上還貼了張淺紅色的告示：
“親愛的顧客們，因家中有事，包子鋪暫時停業，如果給您帶來任何不便，在此向各位致歉。”
莫小鈴目瞪口呆，心中有種說不出的訝異和失落，她立即撥打了王亮的手機，對方居然也是關機。她忽然發現除了知道葛如紅和王亮在這包子鋪裏工作之外，以為熟悉的人其實知之甚少，包子鋪就是她與葛氏母子之間的紐帶，一旦這紐帶斷裂，從此就是天涯海角的路人。
偌大的城市，茫茫的人海，究竟去何處尋找你想找的人呢？申藍的失聯，如紅包子鋪的突然關閉，如同腳下的一片落葉，路邊一朵正在枯萎的野花，沒人會過分的在意，也無人有時間去打聽他們的來龍脈，日覆一日地從清晨到夜晚，時間就這麽在人們匆匆的腳步中過去了，不論曾經發生過什麽，都會很快地被遺忘、覆蓋和掩埋。
莫小鈴連吃午餐的胃口都沒有了，她在包子鋪隔壁的奶茶店買了杯珍珠奶茶，邊吸著裏面黑棕色的小圓子，邊慢慢地往回走。
每走一步，唐琛的一顰一笑，言談舉止就在眼前越發地清晰起來。
雖然有了他的手機號碼，知道了他過去的生活片段，還有了他的公寓大門的鑰匙，可她害怕有一天，當她從書屋下班回到公寓的那一刻，卻發現公寓的門已經打不開了。
他去了不知名的遠方，“charm”有了新老板，就連吳姨和安琪兒也消失無蹤。
愛情在那個瞬間成了夢境，蕩人心弦的美好只是腦海中殘存的記憶。
當奶茶杯成為空殼時，莫小鈴心神不定地蕩回書屋，書屋裏空蕩蕩地，沒有一個客人。
唉，真是越來越不景氣了！
莫小鈴心裏哀嘆了一聲，正要走進吧臺，忽然發現有三個人站在二樓的樓梯口，氣氛相當緊張，有種就要開打的架勢。
守住樓梯怒目相向的人是湯元，另外一個是葉紫琳和一個染著金發，打扮得花裏胡哨的年輕男人。
明明各過各的日子互不相幹，葉紫琳卻偏偏不依不饒，騷擾自己，難道是因為她忘了把□□還給她了！
莫小鈴看了看湯元的小胳膊小腿和那金發男人茁壯的五短身材，趕忙上前打起了圓場：
“葉女士，對不起，是我忘了，現在就將□□還給你，請你放心，卡裏的錢我分文未動。”
葉紫琳目光兇狠地剜了她一眼：
“看來你是不把我的話當回事，敬酒不吃想吃罰酒？”
莫小鈴的火蹭地上來了，初次見面她就對這個女人有無法抑制的厭惡感，現在這感覺又冒了出來：
“葉女士，盧城不是你家，你沒有任何權利決定我的去留。”
葉紫琳從鼻孔裏哼了一聲：
“金小奇，你還在發什麽呆，對這種有眼無珠的人，不要教訓一下嗎？”
金發青年嘿嘿一笑：
“許太太，雖然我沒有欺負美女的習慣，不過為了您，今兒就破例一回吧。嘖嘖，美女，對不住啦，可惜你這張漂亮的小臉蛋了！”
說罷，金小奇一步步向莫小鈴逼近，莫小鈴本能地往後退著，正當他的拳頭向她揮去的那個瞬間，忽然整張臉都扭曲了，嘴裏發出一聲哀嚎。
莫小鈴難以置信地瞠大眼睛，只見身材瘦弱，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湯元竟攥住金小奇的右胳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速度將它一下子扭到脫臼！
“哎喲喟，媽唉，疼死我了！你這小子，練得是哪家的功夫？出手也不打聲招呼，江湖上做人不帶這樣玩陰的！”金小奇止不住的哀嚎聲在安靜的書屋裏顯得格外刺耳，讓人心驚肉跳。
莫小鈴張大了嘴，完全說不出話來。
葉紫琳又驚又怕，面色泛白，似乎又有要昏過去的征兆了。
事實證明，莫小鈴猜得沒錯。
下一秒，葉紫琳身體一軟，緩緩倒了下去。
湯元丟開金小奇，鎮定自若的拍了拍雙手，趁莫小鈴還沒從極度震驚中緩過神來之際，同時撥打了110和120。
只要有葉紫琳出現，莫小鈴的人生就會出現短暫的喧鬧。
這喧鬧在警車和救護車同時出現在書屋門口時到達了極點。
當救護車將葉紫琳和金小奇送走後，兩個穿著制服的警察也上了門。
湯元調取了書屋內的監控錄像，對他們解釋道：
“警察同志，這一男一女來我們店裏無事生非，故意找麻煩，我的態度一直很好，可那女的試圖沖上二樓的辦公室，還讓這男的毆打我們的店員，所以我不得不制止他，沒想到一不小心把他胳膊弄脫臼了，那女的我碰也沒碰，沒想到她竟會昏了過去。”
黑白錄像裏，一幀幀的畫面清楚地記錄著方才發生的事件。
警察看完後，客氣地問道：
“請問你的姓名？”
“我叫湯元，我的同事叫莫小鈴。”
“小湯同志，如果對這兩個人的調查有什麽進展的話，我們會打電話通知你的，需要作證的話，也希望你能配合我們。”
“好的，沒問題，謝謝警官！”
警車開走後，湯元松了口氣，一回頭卻發現莫小鈴還處於魂游狀態，顯然還沒有從方才的事件裏恢覆過來。
“小鈴姐，剛才那兩個欺負你的家夥究竟是誰啊？你沒回來之前就嚷嚷著非要見到你，我說你不在，他們就吵著要上二樓，那態度簡直既惡劣又囂張，好像書屋是他們家似的！幸好有攝像頭記錄了全過程，不然那女的要是耍賴的話，我還真說不清楚！”
湯元像只嘰嘰喳喳的小鳥，莫小鈴終於緩過神來：
“湯元，我沒想到，你居然如此勇猛，今天太謝謝你了。”
湯元薄紅了臉，不好意思地解釋道：
“其實我以前在少林寺練過功夫的，不過，小鈴姐，你別告訴瑾雯姐啊。”
“為什麽，會功夫不是很好嘛？”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莫小鈴依稀看見素日裏害羞膽小的湯元忽然如怨似嗔地瞪了自己一眼，扭身到吧臺做事去了。
至此，莫小鈴終於明白崔嵐為什麽會選中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男生做店員了，原來扮豬吃老虎非他莫屬，區區小毛賊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晚上八點，書屋歇業。
莫小鈴照例在書店門口等著唐琛派來的車。
沒有唐琛的日子，就像沒有糖吃的孩子，沒有獎金的工作，沒有希望的人生。
漫漫長夜剛剛開始，望著行色匆匆的路人，莫小鈴突然有些想家了，不是唐琛的公寓，而是養父母住的繁花小區。
這些年裏，她呆在莫家的時間並不多，基本吃住在打工的地方，可是偶爾的周末，特別是節假日的時候，當她回到那個家，莫昭溫柔地噓寒問暖，還會偷偷地在她的皮夾裏塞錢，而唐鳳沒有發病的時候也會親自下廚，給她做一桌好吃的飯菜，雖然養母看著自己的目光始終是覆雜的，態度也忽冷忽熱，但對於莫小鈴而言，這些記憶中難得的溫暖，讓她很想抱緊了不放。
然而，莫昭終究不要她了。
無邊無際的人世間，她沒有任何血親，也沒有任何一個名義上的親人。
此刻，莫小鈴多麽希望唐琛只是一個小小書屋的老板，雖然生存艱難，柴米油鹽錙銖必較，可這樣的他會一直呆在自己身邊，形影不離，不用思念，不用擔心有朝一日，他會像風箏一樣掙脫了她的手，直飛天際。
傷感就像酒，終會讓人不可自拔。
就在這時，衣袋裏的手機發出輕微的震動。
一看到來電顯示，莫小鈴本能地揚起嘴角，露出了笑容，“餵？”
“下班了。”熟悉而醇厚的嗓音如春風般飄了過來。
明明剛才還沈浸在排山倒海似的傷感裏，在聽見唐琛的聲音的那一刻，連語氣都不自覺地帶了些撒嬌的意味：
“是啊，大晚上的，你是來查我的考勤麽。”
唐琛笑了起來，明顯心情很愉快。
“公司的事……還順利麽？”
“嗯，很快就能回來了。”
莫小鈴感覺自己的心一下子從冰窟泡進了溫水裏，滿滿地都是溫暖。或許是找到了可以依靠的感覺，不由得說道：
“你知道嗎，今天葉紫琳帶了個人到書屋找我，讓我離開這裏，我不理她，她就讓人揍我！幸好，湯元學過功夫，身手矯健反應靈敏，要不然……”
莫小鈴沒說完，突然住了嘴，雖然手機裏沒有任何聲音，可不知為什麽，她忽然感覺到有一股深冷陰寒的氣息正向自己撲來。
莫小鈴本能地戰栗了一下，從手機裏傳來的卻是男人溫柔的嗓音：
“你沒事吧？”
“沒事，毫發無損。”
“那就好，接你的車來了嗎？”
“嗯，已經到了。”
“乖乖地等我回來，不要亂跑！”
“嗯。”
“還有——別貪杯。”
“知道了。”
莫小鈴面無表情的腹誹道：奸商就是奸商，就連家裏的酒櫃少了些酒都能明察秋毫。
有了湯元的加盟，書屋的每個店員都有了輪休的機會。
今天恰是莫小鈴的休息日。
從晨光中醒來，莫小鈴感覺自己又滿血覆活了，葉紫琳的小插曲已經被她拋到了九霄雲外。
饒是如此，對於家的思戀卻不可思議地泛濫起來.養父母的境況，無時無刻不記掛在她的心頭。這些天來，莫昭從未接過自己的電話，打給他的錢也不知道收到了沒有？盡管那天莫昭的話說得非常決絕，但這些日子過去了，唐鳳的病一定好些了，他會不會已經後悔了，又願意讓自己回到那個家呢？
吃完早餐，匆匆收拾了房間，莫小鈴決定回繁花小區一趟。
“吳姨，我出去啦！”
“路上小心。”
“嗯，好的。”
“喵嗚。”安琪兒不滿地守在玄關口，用爪子勾住她的褲腳，這只好動的貓日日被圈在家裏，百無聊賴，玩具魚和老鼠被它扔在一邊不聞不問，它還不肯親近沈默寡言的吳姨，只要莫小鈴出現，就會圍著她轉悠。
“乖。”莫小鈴給這只愛發脾氣的波斯貓順了順毛，“等我回來，就陪你玩。”
安琪兒雖然頑劣，可智商不低，極谙人性，得到了保證，它就縮回爪子，安靜地放行了。
莫小鈴從黑森林公寓門口的車站一路坐公車來到了繁花小區。
養父絕情的話猶在耳邊，但她的思戀還是如潑墨一般流淌至四肢百骸。
不論曾經多麽向往自由，因為有了唐琛，莫小鈴體會到依靠的重要性，有人關心有人疼的感覺真好，這種感覺讓她越來越上癮了。
懷抱著這樣的心情，莫小鈴來到養父家門前，毫不遲疑地按下了門鈴。
門開了，迎面是一個手裏拿著玩具飛機的小娃娃，後面站著個老太太直瞪瞪地看著她。
“小姑娘，找誰呀？”
“我、找我爸莫昭。”
“哦……”老太太目光爍爍地看了她一眼，“你是莫老師收養的閨女吧？”
莫小鈴莫名地覺得老太太有點眼熟，心裏咯噔了一下：
“您是……”
“莫老師住在我家樓下十多年了，他在報紙和馬路邊的電線桿上都貼過尋人啟事，小區裏的人都知道他的閨女莫小鈴失蹤了。五年前，莫老師突然把你領了回來。一開始我還以為他找到莫小鈴了，但仔細看看，眉眼處又有些不像，再加上唐老師的精神病反而越來越嚴重了，很多人都猜到你並不是他的親閨女了。”
“五、五年前？”莫小鈴結結巴巴地問道，“五年前我爸不是剛搬到這個小區來嗎？”
老太太神色詭異地瞄了她一眼：
“莫老師這樣告訴你的？”
“是的。”
“那我就沒什麽好說的了，現在他已經搬走了，房子租給了我，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說罷，她便關上了門。
莫小鈴按了門鈴試圖問個究竟，可老太太卻再也不開門了。
莫小鈴按了門鈴試圖問個究竟，可老太太卻再也不開門了。
大腦混亂成一團，滿滿的都是莫昭五年前將自己領回來這句話，反反覆覆，如同海面不停掀起驚濤駭浪。
在門口呆立了半晌，莫小鈴撥打了養父的電話，電話始終無人接聽。
或許，養父真的不要她了，已經從聯系人一欄將她拉黑了。
沒有莫昭的行蹤，只能抱著微弱的希望給他發了短信：
“爸，我是小鈴，我是五年前才被你領回來的，這是真的嗎？”
短信如石沈大海，毫無回音，莫小鈴渾渾噩噩地離開繁花小區，乘車返回書屋。
如果那個老太太說的是實情的話，那麽就是養父騙了自己，從小就被他們收養的事實其實並非事實。
可莫昭為什麽要這樣做呢？
莫小鈴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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